一九九八

　　鈴──學校的鐘聲響起，小息時間亦已完畢，逗留在操場上的同學們有跌序地 沿著樓梯返回課室，其中兩位女同學一邊走路一邊有說有笑。

　　「是真的嗎？」一位長髮的女同學好奇地問道，臉上亦顯出不相信的表情。

　　「嗯，當時我正好坐在對面桌。」短髮女生點頭回應。「親眼看到他將剛燒好 的雞翼遞給對方，就是在其他同學跟前，毫無顧忌地。」

　　「那麼她有接收那隻雞翼嗎？」

　　「這個當然。」長髮女生輕輕地合上手，顯得一臉喜悅。「她還笑起來。」

　　「不相信。」短髮女生搖搖頭，她怎麼也不認同對方的說話。

　　「這樣吧，一會兒回到課室，讓我們一起作弄他，試試他的反應……」

　　她們沿著樓梯走，長髮的一位悄悄地向對方耳語，跟著二人不約而同地大笑起 來。來到三樓的一個課室門前，看見一位男同學正從走廊的另一端迎臉而來，他是 家樂。

　　「樂樂，大件事了！」短髮女生狀作一副異常緊張的樣子。

　　「是啊！琪琪剛才在雨天操場昏倒，她說很想見你……」長髮女生附和。

　　「是真的嗎？」家樂擔心起來。

　　「嗯，騙你做甚麼？她現正在醫療室，我們可沒這麼無聊。」

　　待對方說畢，家樂側著身子繞過她們，朝走廊盡頭跑過去。看到他的反應，兩 位女生互相望一眼，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怎麼樣，我說的都是事實吧？」

　　「怪不得自一年級開始，總會看到他們二人形影不離，嘿嘿。」

　　這時珮琪從教員室返回課室，當她輕撥校裙坐下時，坐在前座的兩位女同學立 即調頭回望，還帶著奸笑。

　　「怎麼了？」珮琪眨眨眼睛，不知道她們在打她甚麼鬼主意。

　　「琪琪，你真幸福，遇到一位痴情小男生。」

　　「不明白你們說甚麼，發神經！」珮琪沒理會二人，只是從抽屜取出課本。

　　老師走進課室，全班同學站立鞠躬，行禮後紛紛坐下。這個時候，家樂突然地 站在課室門外，而且上氣不接下氣地喘過不停。看見他的樣子，正提著粉筆在黑板 寫字的老師倒是給嚇了一跳。

　　「梁家樂，怎麼站在課室門外？快返回座位。」

　　「琪、琪琪現在怎樣了？她剛才暈倒，我很擔心她……」

　　「哎唷唷！有人喜歡琪琪，真是幸福得讓人妒忌。」

　　坐在珮琪前座的長髮女同學將雙手端到嘴邊，叫嚷起來。同時間，眾同學應聲 地笑起來。看到這個情形，害羞的家樂臉兒變得紅紅的，他連忙地低下頭，顯得異 常尷尬。這一刻，他的右眼斜視到課室的後方，發覺珮琪如平日那樣地坐在座位， 兩手按著臉蛋，顯得不知所措。

　　「笨蛋，你被愚弄了。」看到這個情境，坐在第三行最前端的雁屏叫喊起來。

　　「各位同學別胡鬧，梁家樂，蔡珮琪不是在課室嗎？現在快返回座位。」

　　家樂聽從老師的吩咐返回座位坐下，好幾次悄悄地將臉兒轉到後方，就是發覺 珮琪在望著自己，他會不好意思地將臉兒轉返到前方望著黑板。而這些小動作，正 好給坐在珮琪前方的兩位愛生事的女同學看個正著，她們互相對望、點頭偷笑。

　　自學期初學校旅行日以後，班上其實早已有傳言珮琪和家樂有交往。只是，眾 同學每每看見當事人的時候總會三緘其口保持沉默。然而，他們的說話間中亦會傳 到雁屏和靜妍的耳邊。

　　由於香港近來出現一個歪風氣，很多十來歲的女生看到誤導的廣告，認為身材 消瘦才是健康、美麗，她們有的會以不吃早餐及午飯為由而減肥；另外有好幾次低 年級男生在學校外邊被不良分子騷擾。因此，學校提出低年級同學於午飯的時候要 逗留在校園，校方亦會與外邊的餐廳飯堂商討供應午餐外賣。自這個規定生效後， 每個中午，靜妍、雁屏和珮琪三人總愛一同地坐在課室裡用膳。

　　放學的時候，家樂看見靜妍和雁屏準備離開學校，同行的還有珮琪，於是匆忙 地跑上前去，隱約地聽到珮琪正在提議到商場坐下來喝喝飲料、聊聊天。只不過， 靜妍和雁屏連忙地搖頭拒絕，對她們來說，喝一杯飲品所花的錢，可以是一頓晚餐 的飯菜價錢。

　　「就如平日那樣，由我來請客吧。」珮琪對著二人笑了笑，只見她們不約而同 地再一次搖頭。「沒所謂啦，反正爸爸媽咪只管工作，給我的零用錢多的是。」

　　「你們好。」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三位女生一同停下腳步向後回望。

　　「是你，哈。」雁屏最先回應。「你知道嗎？剛才你這樣做真是一個傻瓜。」

　　「我怎麼知道阿茵和小麗會向我惡作劇。」家樂走到珮琪的身旁。

　　「正常人也應該猜想得到吧？你果然是一個笨蛋！」珮琪搖搖頭。

　　「真是令人羨慕。」靜妍先是望望家樂，再望望珮琪。

　　「你在羨慕甚麼？」雁屏好奇地問。「靜妍，別告訴我你羨慕他是個傻瓜。」

　　「雖然只是一個很平凡的惡作劇，不過知道身邊有一位男同學竟然可以這樣地 著緊自己，不是應該感到很高興的嗎？」

　　「他著緊我是應該的，呵呵呵……」珮琪掩著嘴暗笑。

　　來到天耀村商場二樓一間茶餐廳，四人坐在一張正方形餐桌，一同有說有笑。 看見被人家惡作劇的兩位主角仍能坐在一起談笑風生，倒是讓靜妍感到莫名其妙。 良久，一位侍應端來四杯飲料。

　　「琪琪，你真的不介意嗎？」喝下一口飲品後，靜妍問道。

　　「介意甚麼？」珮琪望著坐在餐桌對面的靜妍，反問道。

　　「班上有很多同學都說家樂是喜歡你的耶，而且從平日大家的相處模式、對待 你的態度，你沒理由感覺不到。」

　　「你誤會了，琪琪只是我的好朋友，我們根本沒有可能成為情侶的。」

　　「家樂說的沒錯。首先，我們是小學同學，一同相處六年；現在升上同一間中 學，免不了會經常走在一起，甚至是互相幫忙。」珮琪回應。「其次是，我和他有 著不同的背景，而且我的個子這麼高，只會挑選高的男孩子做男友吧？」

　　「況且，我不喜歡琪琪那種橫蠻的性格，很可怕的。」

　　「你說甚麼？真的豈有此理，竟然說我的性格橫蠻，看我的！」

　　說罷，珮琪伸手朝家樂的左邊臉身猛力地扯。只見他的臉皮被拉得長長的，雙 眼眼角滲出一小點的淚水，靜妍和雁屏互相對方一眼，前額不自覺地滑下一滴冷 汗。又是的，家樂的個子與靜妍、雁屏差不多，與珮琪並肩地走，外表看來似一對 姊弟多於情侶，試問比自己高上一個頭的珮琪又怎麼會看上他呢？

　　「說起來，不知道你們對將來有甚麼理想？」

　　「自小時候我已經很喜歡畫畫，我將來希望成為一個畫家！」

　　左手正在揉臉蛋的家樂突然這樣地問，看來他是想轉移眾人的話題。聽到他的 問題，還沒待眾人準備好，回應最快的又是雁屏。

　　「哦，當畫家嗎？」珮琪先是吃了一驚，繼續回應：「爸爸媽咪總是說我將來 要成為一位醫生。」

　　「為甚麼？」靜妍好奇地問道。

　　「不知道，自小時候他們就是這樣地對我說。」珮琪搖搖頭。「他們沒有說出 理由，而我亦沒有問。不過，想深一層，當醫生不好嗎？」

　　「那麼你的志願呢？」雁屏望著坐在身邊的靜妍，問。

　　「與你一樣，我其實亦很喜歡畫畫，」靜妍說到這裡，腦海浮現出一張美術家 課所畫的圖畫。「不過我希望將來能夠成為一個鋼琴家。」

　　「你家裡有鋼琴嗎，怎麼好像不曾看見過？」雁屏嘗試憶起靜妍家裡的擺設， 在印象裡搜尋不到一座鋼琴的影子。

　　「沒有，不過我會用功讀書，將來畢業的時候找一份好工作。那個時候便可儲 錢買一座鋼琴，跟著專心學琴和練習。」

　　「這個是不可能的呀！依你的方式去做，將來一定不能成為練琴家。」

　　想到自己將來的理想，靜妍臉上流露出一副希冀。只是，珮琪突然地說出這樣 的一句話，靜妍感到自己的頭上被撥了冷冷的一盤冰水。

　　「為甚麼？」靜妍好奇地問道。

　　「因為她自小學二年級開始，逢星期一、四放學後便要學琴。」家樂倒是很清 楚珮琪的家庭背景。「這個興趣，升上中學後仍然沒有改變。」

　　「倒不是我的興趣，」珮琪搖搖頭。「是媽咪一意孤行。她說女孩子要學懂這 些，可以陶冶性情。」

　　「平日練琴、將來要成為一位醫生，看來父母對你的期望很大。」雁屏說。

　　「不過，為甚麼我將來不可能成為一位鋼琴家？」靜妍仍然感到困惑。

　　「因為要彈琴的時候十隻手指不旦要靈活，而且要很用力。教琴的姐姐說過， 只有小時候不斷練習，將來才有出色的表現。」

　　珮琪將十隻手指放在桌上擺動，裝作要彈琴的樣子。她的說話、她的舉動，無 不深深地印在靜妍的腦海裡。嗯，如教導珮琪鋼琴的那位姐姐所說的都是事實的 話，自己將來豈不是不能成為一位鋼琴家？靜妍不斷地反覆思量，連放在桌上的那 杯飲料也喝不下去了。

　　※　　※　　※

　　一星期過去，同學們的生活如常地過。靜妍每逢星期二、五放學後依舊獨自跑 到服務中心，學習英文。

　　由於一年級的時候得到英文科老師和學校社工的幫忙，推介自己到社區中心上 為新移民而開設的英文補習班，靜妍的英語水平已經有一定基礎。每每回想起在中 心裡導師不停地叫喊眾人多讀、多聽、多講和多寫，看來這段日子真是不枉過。

　　因為對英語科有信心和基礎，加上自己的年紀要比班上的同學大兩、三年，而 且來港的時候曾經讀過二年級，其它科目學習起來並不感到太大困難。

　　放學的時候，同學們紛紛執拾課本習作，提起書包湧出課室。有的跑到操場上 打籃球，有的走到圖書館去，有的離開學校回家。靜妍和雁屏揹著書包一同來到圖 書館，找了最後排的一張長桌坐下。

　　雁屏從書架上拈來兩本關於美術和繒畫技巧的書籍，靜妍則從書包拿出一本小 說，先走到還書處，然後從架子上取出另一本小說。嗯，自小時候開始，她已經很 喜歡看小說，尤其是言情小說。

　　提著小說，正打算返回長桌的時候，遇上珮琪。

　　「咦？琪琪，今天是星期一耶，怎麼你仍然逗留在學校？」

　　「靜妍，嗯，導師今天有點事不能到我家，所以練琴的事推廷到明天。」

　　「我和阿屏就坐在那邊，要和我們一起嗎？」

　　珮琪點頭，看見靜妍向自己微笑，於是跟隨她向圖書館裡走。只是珮琪還沒向 前走五步，瞬即停下腳步。

　　「還是不好了，我現在要回家。」

　　「哦？剛才你不是說過教琴姐姐因事而不能到你家的嗎？」靜妍問。

　　「嗯，不過我改變主意。」珮琪再次點點頭。「如果媽咪致電回家，找不到我 的話今晚可要被責罵。」

　　「你們二人怎麼站在這兒聊天？」看到二人，雁屏離開座位走過來。

　　「沒甚麼。阿屏，不好意思，我現在要回家。」

　　珮琪回答，然後調頭轉身離去。她朝圖書館正門方向走了好幾步，卻又突然停 下步伐。她的舉動，倒是耍得靜妍團團轉。

　　「現在又怎麼了？」靜妍問。

　　「我有一個提議，如果你們現在有空的話，不如到我家裡坐坐？」

　　「可以嗎？」靜妍顯得一臉興奮，除了雁屏外，她從未到過其他同學的家。

　　「不了，我還是希望逗留在學校。」

　　「為甚麼？」

　　看見靜妍那份驚喜的神情，雁屏感到有點被人家看低的感覺，於是說出令靜妍 感到愕然的這一句話。靜妍連忙地追問，她不明白對方怎麼會希望逗留在學校。

　　「為甚麼不？」雁屏輕鬆地反問。

　　「反正家裡現在沒人，你們來坐坐好嗎？」珮琪重複這句說話。「我家裡有很 多玩具，你們可以隨便拿來玩，而且……」

　　「有玩具又怎麼了，你以為我會稀罕嗎？」雁屏倒是顯得有點激動，把跟前的 兩位女同學嚇了一跳。「我才不會因為這些東西而跑到你的家裡去。」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珮琪知道自己剛才所說的一句話有問題，於是 連忙地點頭賠不是。「我只是覺得，平日放學回家後沒有人陪伴我。爸爸媽咪經常 都要開會、加班，很晚也未回家，所以我才……」

　　「就是嘛，琪琪和我們一同學習，她的個性你和我亦很清楚。」

　　經過靜妍的一番游說，雁屏亦願意一同乘搭輕便鐵路前往珮琪的家。來到豐年 路輕鐵車站，她們橫過馬路，經珮琪的帶領很快便走進元朗廣場住宅入口。珮琪先 向保安員打招呼，還向他介紹靜妍及雁屏。待登入升降機後，她按下「十三」這個 按鍵，然後從書包裡取出一個粉紅色的鑰匙包。

　　看見鑰匙包上印有一隻白色的唐老鴨穿著一套淺藍色睡衣的圖案，靜妍心裡有 點好奇，因為她平日只是以一個鐵環將家裡的鑰匙穿上而已。

　　「怎麼要用一個包包將鑰匙裝上，難道你有很多鑰匙嗎？」靜妍好奇地問。

　　「有五條吧。」珮琪將鑰匙包打開，數著每條鑰匙。「分別是樓下閘口、信 箱；家裡的鐵閘、大門；還有一條是房間的門。」

　　「我只有兩條而已，是家裡的木門和房間的。」

　　「原來如此，阿屏，那麼你的呢？」珮琪點點頭，然後問沿途一直保持沉默的 雁屏。

　　「我與靜妍一樣擁有兩條鑰匙，一條是木門的，另一條是櫃子的。」

　　叮！升降機已經到達十三樓，三位女生亦步出升降機，轉到右手邊站在一道鐵 閘跟前。聽到門匙碰撞鐵閘而產生的噹噹響聲，看到鐵閘和大門很快地被珮琪打 開，靜妍和雁屏依著她的舉動先將鞋子脫去，然後走進大廳。

　　站在大廳入口處，左手邊是一張棕色的長方形飯桌，飯桌上還放了一個盛滿水 果的盤子；前方放有一張圓形的玻璃茶几，茶几上放置了不同的雜誌；另一端是一 個啡色的組合櫃，組合櫃上放了很多部電器；右手邊是一座被金色絲布蓋著的鋼 琴；天花板有一盞添上很多小玩意的吊燈，牆上安置了一部分體式冷氣機。

　　看到這樣華麗的裝飾、格局和佈置，靜妍和雁屏的眼睛頓時一亮。

　　「電視機的熒光慕很大喔！怎麼在電視機下邊有這麼多配件？」靜妍問道。

　　「這部是錄影機，下邊的是影碟機，左手邊的是擴音器，跟著上邊的是調音 器；都是爸爸的玩意。而這裡是我的房間。」

　　關上大門，她們將書包放在一張沙發上。珮琪亦引領二人向前走，來到組合櫃 跟前，逐一地解說，倒是讓靜妍和雁屏目瞪口呆。越過大廳後來到一個房間，珮琪 扭動門柄，將房門打開。房間內的佈置，又是讓兩位同學看得目瞪口呆。也許是沒 有想像過，畢竟大家都是女孩子，怎麼珮琪所擁有的居住環境如此美好，自己的卻 是在木屋區？

　　「上天對待人們真是不公平，琪琪，我很羨慕你的居住環境呢！」

　　靜妍剛說完話，大廳傳來電話鈴聲，只見珮琪匆忙地跑出房間。靜妍坐在床 上，輕摸一張主題為米奇老鼠的被子，凝望著一個跳跳虎抱枕。一直站在床邊的雁 屏先是看到書桌上放置了一些化妝用品，在桌上還有兩個相架，相片是在外地拍攝 的。隨後，雁屏走近牆邊，透過玻璃窗看到元朗西區的風貌。

　　「是嗎？如果能夠讓我選擇的話，我寧願家境不富裕、爸爸媽咪不會掙錢。」

　　二人逗留在房間好一會兒，突然聽到珮琪的聲音從房間外傳出來，於是轉個臉 兒望著剛走進來的她。珮琪的臉兒顯露出不愉快的神情，靜妍大概知道，剛才對方 走出大廳接聽電話的時候，有些事情發生了。

　　「你瘋了嗎？」聽到對方的說話，雁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知不知道你現 在所擁有的東西，不用說在世界上，就連在香港已經有很多人得不到。」

　　「你不會明白我的心情。剛才媽咪致電回來，留下兩句說話便匆匆掛線，說今 晚公司要開大會而遲些回來。嗯，她連我今天在學校怎麼樣也沒過問一句。」

　　「你以為窮人的爸爸媽媽便不用上班嗎？至少我的媽媽每晚也是八、九時才回 家。」雁屏不悲不亢地回應。「她亦很少過問我的功課。」

　　「這個是不同的，」珮琪停了停，繼續說：「家樂和我的生活截然不同，不過 他的爸爸媽咪每天無論是如何的忙，總會抽空與他和妹妹傾談。」

　　「不過我的爸爸媽媽從來也沒有關心我的功課。」雁屏回應。

　　「其實爸爸也很著緊我的家課，他總會為著我的學業而憂心。」靜妍回應。 「我想這個與家境是否富裕沒有直接關係，在乎父母怎樣看待兒女的學業吧？」

　　靜妍的這番說話，讓珮琪和雁屏感到驚訝，沒想到她能夠說出這樣的結論。兩 人只是不知道，靜妍是比她們年長兩歲的吧。她的思想要比同班同學來得成熟。

　　「不要逗留在這兒，我們一同到大廳玩？」

　　「嗯，不如你試試表演彈琴好嗎？」

　　聽到靜妍的提議，大家互相點頭後離開房間。珮琪還將蓋在鋼琴上的絲布掀 起，打開座位頂部，從椅子裡取出一本樂譜。坐在座位後她將樂譜打開，掀到中間 的兩頁，然後向兩位好友點頭微笑，示意要獻醜了。

　　「這首歌你們應該聽過的，是 J.S. Bach 的 Minuet 。」

　　珮琪兩手手指按著黑白分明的琴鍵，鋼琴裡的弦線被活動的琴鍵敲擊後傳出震 動聲波，聲波透過共鳴箱而發出響亮的韻調。她的手指慢慢地在鍵盤移動，琴聲亦 開始遍佈大廳的每個角落，甚至溜進房間和露台去。

　　熟悉的旋律，讓站在身後的靜妍和雁屏聽得非常沉醉。她們從來都沒有想到， 珮琪懂得彈琴，而且彈得如此悅耳。約過了五、六分鐘，珮琪的雙手慢慢地離開鍵 盤，她已經表演完畢。只是，看到同伴們仍是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的雙手，珮琪發 出嫣然一笑。

　　「琪琪，你真的很厲害啊！令我感到非常妒忌，哈哈！」

　　「真的很厲害，真是令我著迷。我聽人家說學樂理有分甚麼級別的，是嗎？」

　　靜妍緊握雙拳，不斷地搖晃和擺動身體，逗得珮琪掩著嘴巴大笑。雁屏亦點頭 表示認同。

　　「嗯，我在學期初已經考過皇家音樂學院第六級樂理試，得到 130 分。」

　　「如果我要練習到像你這樣的話，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呢？」靜妍問。

　　「這個很難說，我平日晚上總會抽一至兩個小時練琴。一來要應付鋼琴試，二 來是爸爸媽咪很晚才回家，一個人在家裡沒事幹。」珮琪回答。「靜妍，我有一個 提議，如果你喜歡的話，不如多點到我家學習彈琴？」

　　「這個提議不錯，可惜我住在天水圍，特意乘搭輕鐵前來元朗廣場的話，很花 車錢。步行過來的話距離倒是太遠了，不好意思。」

　　「不打緊，聽爸爸提及，我們將會搬到嘉湖山莊。那個時候，你們便可以隨時 上來我家坐坐。」

　　「這裡環境不錯嘛，怎麼好端端地要搬呢？」靜妍問。「嘉湖山莊，很熟悉的 名字。是不是在位於天水圍的呢？」

　　「是的，現在仍在建設中。不過爸爸已經向發展商取過甚麼、甚麼的樓盤介紹 書，還說我們將會搬到第一期居住。」珮琪回答。「爸媽說我們已經住在這裡有八 年的時間，很多地方都開始殘舊；況且他們認為天水圍是個不錯的地方。」

　　聽到二人在談學琴和搬家的事情，雁屏悄悄地走到沙發坐下。她先是翻閱茶几 上的消閒雜誌，巧合地看到茶几下方放有一塊畫版，畫版上盛著一盒顏料和幾張水 彩畫，於是取出來細看。

　　「咦，琪琪，這個是你畫的嗎？」

　　「嗯，你還記得嗎？上年我們有幾課美術與設計，老師要我們畫水彩畫。」

　　「我記起來了，你竟然將這些東西保存。」雁屏說。

　　「倒不是的，只是當時老師派回這些功課後，我將它們安放到茶几下，一直也 沒心整理。嘻嘻。」

　　說罷，珮琪站起來，伸手從雁屏手裡取過顏料和水彩畫，朝廚房走去。

　　「琪琪，你做甚麼？」對於對方的行為，雁屏顯得愕然。

　　「這些東西已經沒用處了，打算丟掉。」珮琪的回應是那麼的自然。

　　「噢，是真的嗎？那些顏料還有半盒耶，就這麼扔掉的話會很浪費。」雁屏回 應道，跟著說：「況且，如果今個學期我們美術課仍有水彩畫習作的話，那個時候 又怎樣了？」

　　「不打緊，買過一盒新的便可以，不是嗎？」

　　「你知道嗎？我家裡的那盒顏料，是在小學六年級那年買的，直至現在仍然不 捨得丟棄。」雁屏想起自己在繪畫水彩畫的時候，是如何節儉地使用顏料。

　　「不會吧？我的顏料畫了兩、三張圖畫紙已經用光，要買新的耶。」

　　富有和貧窮，生活上有很多差異，而且每項差異都是很大的。首先，富有的人 可以花錢消遣、參加興趣班；貧窮的人就連日常生活開支都不充足。富有的人不會 珍借所擁有的東西，他們總是認為，有需要時可以花錢購買；貧窮的人卻對任何一 樣東西都不願捨棄，雖然那些東西未必再有用處。

　　「既然你打算扔掉它，不如送給我好嗎？」

　　「當然沒問題。」

　　珮琪笑笑，跟著走到雁屏跟前，將那盒還有一半的顏料遞到她的手中。雁屏感 到非常高興，因為她知道，媽媽要工作兩個多小時，才能掙到足夠的金錢去買一盒 新的水彩顏料。

　　看見雁屏和珮琪在傾談，靜妍慢慢地坐在鋼琴椅上，將手指輕輕地貼著琴鍵， 柔柔地按下。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觸碰鋼琴。這刻的她心裡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 將來有一天，能夠彈出珮琪剛才演譯的歌曲。

　　※　　※　　※

　　這天是周末，同學們都不用上課。由於爸爸媽媽上班去，留下靜妍一人在家 裡。她曾經跑到隔壁找雁屏到附近的公園或球場逛逛，可是對方要陪媽媽一同到工 廠工作。最後，她打算獨個兒前往去年一月中開放的天水圍公園走。

　　經過一個籃球場，看到很多青少年正在你追我逐，靜妍百無聊賴地倚靠在圍欄 望著眾人嬉戲。這個時候，在圍欄另一邊的一棵大樹下，站了一位穿著短袖襯衣的 男子，他定睛地凝望著靜妍。

　　站在籃球場約半小時，靜妍看看腕錶，才三時許。發覺這天的時間過得特別 慢，她不期然地嘆了一口氣。良久，她轉身離開公園，繼續沿著緩跑徑走，站在樹 下的那位男子亦蹣跚地離去。

　　經過網球場，看見一班成年人正在打網球，靜妍亦發覺一位男子從前方朝自己 走來。這位男子穿著一條深灰色的牛仔褲，先是望望咭片，跟著探頭四處張望。

　　「小妹妹，你好。」個子高瘦的他站在靜妍跟前，以半鹹半淡的廣東話打了一 個招呼，在臉上亦流露出一副焦慮的樣子。

　　「……。」靜妍倒是站在那兒，沒有任何回應。

　　「不好意思，我是剛剛從中國過境來港的。我找到一份工作，判頭還著我四時 半要前往上班。不過我找了很久，就是找不到工作地點。」

　　「不知道你打算到哪兒？」靜妍望望對方展示的咭片，問道。

　　「我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在這裡附近。」男子再次向四周探頭張望。「你知 道嘉湖山莊的地盤應該怎樣走嗎？」

　　「嗯，知道。」靜妍先是點頭，跟著轉身回望，伸手指著籃球場的方向。「沿 著這個方向走便可到達。」

　　「這個真的太好了，我由中午一直找到現在，怎知道糊裡糊塗地跑到這個公園 來。」男子望望腕錶，顯得異常著緊。「不好了，現在已差不多到四時。如果我仍 找不到那處的話，不能從判頭取預支薪金的話，家裡的三歲兒子今晚便要捱餓。」

　　「你有一個兒子嗎？」靜妍好奇地問。

　　「嗯，小妹妹，求求你，可否帶我到地盤去？」

　　面對這個陌生男子，靜妍開始的時候倒是有一點提防。只是，對方穿得整齊， 淺啡色的短袖襯衣、配上一條深灰色的牛仔褲，看到他的前額因天氣熱而冒汗，況 且他剛才說過家裡仍有一位三歲的兒子，靜妍一遍好心下點頭答應。

　　這樣地，靜妍沿著緩跑徑走，男子亦一直尾隨她。

　　「靜妍，怎麼你會在這裡出現？」突然地，一把熟悉的聲音從左邊傳過來。

　　「是阿屏？」靜妍將臉兒轉到左方，看見雁屏和她的媽媽，穿上長袖的衣服、 戴上一頂遮擋太陽的帽子。「怎麼你又會在這裡出現？」

　　「上午不是說過，今天我要陪媽媽一同工作嗎？」

　　雁屏鬆開推著車子的雙手，向前走了幾步，來到靜妍跟前。靜妍看到車子上盛 裝著一個竹籮，竹籮裡邊是不同的垃圾，亦看見雁屏的媽媽雙手握著掃帚和鏟子。 她心裡已有一個概念，姨姨的職業是甚麼。

　　「姨姨你好。」靜妍有禮地向雁屏的媽媽打招呼。

　　「那麼你呢？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耶。」雁屏問道。

　　「這位叔叔要找正在建設嘉湖山莊的那個地盤，他是在那裡工作的。」

　　「哦，是真的嗎？」雁屏望著站在靜妍身後的男子，以不肖的語氣回應。「前 方有兩位巡警，不如我代你詢問他們吧！」

　　「這個不用了，我現在有點事情要辦，小妹妹，謝謝你們。」

　　說話還沒講完，男子已一個箭步離去，甚至跑到不知那裡去了。看見他的行 為，站在雁屏身旁的靜妍顯得既驚訝又茫然。

　　「阿屏，你做得很好。」媽媽一邊說，一邊向女兒豎起左手拇指。

　　「我還是不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靜妍，在香港有很多壞人，我們要提防他們。」姨姨回應。

　　「壞人？不過怎麼看剛才那個人不像一個壞人。」靜妍仍然感到不明白。

　　「一個人的好壞，在外表是很難判斷的。如果他真的沒做過虧心事的話，怎麼 看見我們之後便拔足逃跑？」

　　「就是嘛，尤其是我們是女孩子，要對陌生男子存有戒心。」雁屏說道。「試 想，如果剛才我們沒有相遇的話，將會發生甚麼事情？」

　　靜妍呆呆地站在那兒，看來她沒有那些懂得自我保護的意識。小時候一直在一 個屋苑生活，環境算是頗富有，媽媽亦從來沒有說過怎樣分辨好人壞人。況且，來 到香港後，在板間房生活的日子白天不關門、鄰居都是互相幫助。搬來天水圍後， 爸爸媽媽總是很早便出門工作、晚上才回家，從來都沒有告訴自己要提防陌生人。

　　「我不知道，大概是迷路的他最後到了地盤之後看見判頭，對方預支薪金給 他，他拿錢買食物回家餵養三歲的兒子吧？」靜妍回答。

　　「如果他所說的全都不是事實的話，你又想想結果會如何？」姨姨耐心地向靜 妍解釋。

　　「不是事實，這個怎麼可能？」靜妍先是望著對方，跟著轉個臉兒望著雁屏。

　　「試想，香港是一個要拼搏才能生存的城市，又怎麼會有老闆願望預支薪金？ 況且，他說自己迷路，怎麼不找其他人問路？又，試問一個爸爸怎麼會留下三歲的 兒子在家裡不顧？如果跑到地盤那裡甚麼人也沒有的話，只有你和他二人，最後會 有甚麼壞事發生？」

　　在靜妍腦海裡，浮現出一件事情：她帶領對方來到地盤入口處，看不見有誰人 在工作。對方開口請求，希望能夠陪伴走進去查看。走進地盤某個角落，他伸手掩 著自己的嘴巴，縱使自己怎樣拼命地掙扎，氣力還是敵不過對方……

　　「姨姨，你說的沒錯。看來我真的太單純了，竟然有這麼多疑點沒有考慮。」 靜妍這刻全身打了一個寒顫。

　　「你要好好地記著，將來無論遇到甚麼陌生人請求幫助，大可告訴他們找警察 叔叔。雖然幫助別人是一個值得讓人讚許的優點，不過在大前提下要自身安全、與 多位朋友一起的時候才做善事。」

　　「我明白了，謝謝姨姨。」

　　「好了，現在時候已不早，阿屏，也許你和靜妍一起回家。我先將這車子推回 垃圾房，再到街市買一點東西後便會回家。」

　　「姨姨、阿屏，不如讓我幫你們一起推車子。」

　　說畢，靜妍飛快地伸手抓著雁屏剛才推著的車子，笑咪咪地望著雁屏。看見她 的舉止，在雁屏媽媽的臉上亦流露出一個笑容。最後，三人一同沿著行人道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