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票/二

  二

  太陽慢慢下山了,我在飯堂與其他人吃過晚飯、洗碗後自行返回房間。房間有兩張雙架床,一張是供兩人睡覺,我就是睡在上層;餘下雖然亦是雙架床,不過下層有張書檯。同房的兩位都是年紀小我兩歲的男生。

  對著房門牆壁有面正方形玻璃窗,因為有屋簷關係窗子平日都會開著,除非是括大風的時候先會關上。窗前有張書檯,是來做家課或溫習用的,近兩人雙架床的檯邊放有個玩具鐵甲人。

  鐵甲人是黃色的,右腳關節位置有被膠水塗過而留下黃色物體,雖然看起來很殘舊,卻是我最喜歡的玩具!它是孫修女去年送的生辰禮物,她當時說過有位好心人在甚麼地方檢到滿箱被人家遺棄的玩具,於是將它們送到中心來。

  孫修女知道當天是我的生辰,所以特別允許自己最先選擇玩具。結果,我看中放在最頂的金色鐵甲人,它有手有腳,站起來有副很威風凜凜的樣子,挺神氣、挺帥的!

  孫修女比海燕姐姐及映彤姐姐年長,與兩位姐姐不同的是她戴眼鏡、全身服飾都是白色──頭巾、長裙,甚至鞋子,唯一不白大概只有掛在胸口前端的棕色十字架頸鏈。中心裡許多事情都會由她策畫及管理。聽說她很痛惜每位在中心寄宿的小朋友,包括自小已在中心寄宿的我在內。

  晚上做完算術家課,有位穿淺藍色襯衣、米白色長裙女子走進房間與我們三人進行英語會話,鼻子嗅到陣陣香氣我心底裡知道她是海燕姐姐。很奇怪,每逢要說英語時我的嘴就是會巴結起來,甚麼音都發不到;每次會話聽到年紀較小的同房弟弟竟然說得比我好,心就會有點自卑。

  「不唸了!反正就是不懂得發音,我還是放棄英語科。」

  我賭氣的將手裡拿著的英語課本向地上掉,兩手縮到胸前低下頭。

  「別放棄啊!雅祺來吧,快拿起課本繼續唸。」

  「姐姐,我就是知道自己不是讀書材料,況且將來根本沒可能到國外,唸再多英語有甚麼用?」

  「每個人都是讀書材料,有聽過『書到用時方恨少』嗎?」

  「剛剛在學校學過,意思是當真正要用知識時才發覺不足夠。老師還說下句是『事非經過不知難』。」

  「嗯,沒錯。說不定將來你有機會到國外去,誰知道沒可能?」

  雖然海燕姐姐耐心解釋,房間內亦有兩位小男生專心聆聽,唯獨是我坐在書檯旁呆若木雞。

  「我就是知道。咱個都是孤兒,哪有錢到外國唸書?」

  「到國外唸書自己出錢不是必然的呀!」

  「哪有可能?」

  「如果不相信姐姐的話,現在先檢起課本唸課文,跟著便會告訴你方法。」

  我坐在圓形椅子,最後彎下身伸手將倒放著的英語課本檢起,翻到中間某頁來個深呼吸隻字不漏地讀起來。

  洗澡過後,身穿灰色睡衣的我沿著走廊步行,突然醒覺姐姐還沒告訴我不用出錢到外國唸書的方法。我大概知道自己被騙了,世間上哪有這種便宜的事?無論如何,我返回房間坐在書檯前拿著鐵甲人玩遊戲。

  每晚臨睡前我總會抽少許時間玩鐵甲人對付壞人遊戲,遊戲雖然簡單卻很講究技術:要控制鐵甲人打敗壞傢伙,同時又要避開他們猛烈攻擊及繞過地上的物品。物品有書、杯和襪子,敵人會發射鉛筆、竹枝等武器還擊。

  「壞人們聽著,快些投降吧!」鐵甲人說。

  「要我們投降?好……」其中一隻怪獸說。「難啊!」

  「哼!再不投降的話,別怪我要用絕招。」

  「太遲了,你還未使出絕招時我已經先發制人。銀芽──」

  怪獸從身上發射兩枝鉛筆,鐵甲人很快閃避首枚炮彈,不過次枚卻打中鐵甲人身體,使它從半空跌到火山口邊緣,站不住腳跌到底部去。

  辟啪!鐵甲人跌到地面,有塊小零件飛脫出來。我張大口吃驚地蹲下身將它檢起,發覺右腳與身體分開,接駁位斷裂而不再拼合。試過許多方法都未能將右腳復原,最後滿臉耳紅、氣憤得咬著唇的我伸手拿起怪獸扔出窗外。

  我感到非常憤怒,將受傷的鐵甲人抱在上格床讓自己的臉壓著枕頭睡覺。

  第二天起床,我張開眼首件要做的事就是立即在被單裡找尋,希望昨晚發生的只不過是場惡夢。當我移開枕頭後看到壓在下邊的東西,知道昨晚發生的事並非惡夢,鐵甲人的腳依然是和身體分開,我的嘴巴已經扁得沒法再扁。

  「今天臉色看來不好,身體好嗎?」早會時孫修女走前來問。

  「好。不過……」我依然扁著嘴卻沒說下去。

  「不過?」

  「沒甚麼,算吧。」

  我將兩塊沾有果醬的白麵包塞進口裡,喝下餘半杯的牛奶。孫修女沒追問下去,只是慢慢離我而去,與其他小朋友交談問安。映彤姐姐突然出現在眼前,將放置於飯檯旁的圓椅拉出坐下。

  我望著她她望著我,自己的嘴巴在上下張合,只見姐姐從衣袋取出東西擺放檯面。我定睛看,原來是害鐵甲人跌斷腳的四腳長頸恐龍。

  「海燕昨晚給我,你知道是甚麼?」

  「死怪獸不是我的。」

  「昨晚她說是從你的房間飛出來,你說是死怪獸,怎麼不會是你的?」

  「說過它不是我的,昨晚被我扔掉了。」

  映彤姐姐兩手放置在檯上,我刻意放下喝光的杯子,轉身望著後方飯堂大門。心在唸芝麻開門,大門竟然真的慢慢打開。哇!真是嚇我一跳。從門外走進來的是海燕姐姐,兩手推著小車子進來,在小車子上坐著的竟然是可欣妹妹!

  我才醒覺平日總會與自己同坐吃早餐的她今早竟然沒出現,可能我太過不開心而未發覺吧?我沒理會飯檯上反側肚皮向天的怪獸,離開座位上前查看。只見左眼下邊約兩厘米處有顆黑痣的可欣妹妹右腳整個被白色東西包圍著,很像穿上幾隻大襪的模樣。她坐在小車子上,小車子很特別,兩個大大的車輪在後邊兩側。

  「雅祺哥哥早晨。」

  「妹妹,發生甚麼事?」

  可欣望過來卻沒開口回答,我彎身望她的右腳,好像傳出甚麼臭味。站在她身後的海燕告訴我:昨晚妹妹在大廳練習走路不小心跌倒,她卻沒呼喊、亦沒哭叫,整晚就是躺在地上沒人知道。早上被孫修女及海燕姐姐發覺,兩人立即扶起她,卻看到右腳腫得嚴重,於是帶她到醫院檢查。

  「你坐的車子很特別。」我說。

  「它叫輪車,是護士姐姐讓我坐的。」可欣說,兩手輕拍手柄。

  「可欣,這部是輪椅,不是輪車。」海燕垂頭輕輕說。

  孫修女又走過來,著緊地問可欣妹妹情況。雖然我不知發生甚麼事,聽海燕姐姐說她的右腳骨跌斷了,幾星期要坐在輪椅上。不過當海燕姐姐與孫修女對話時,我看到兩人互打眼色。

  正當低頭注意可欣妹妹的腳,海燕姐姐突然蹲下身兩手握著我的左手。

  「還記得早前姐姐問過你的問題?」

  「記得。」我衝口而出。

  「哈!雅祺,我還沒說,你怎麼會記得?」

  「我答應過你會好好照顧可欣妹妹。」

  「哦?」站在身旁的孫修女顯出不太相信的樣子。

  海燕姐姐拉著我的手走到輪椅後邊,教導怎樣握把柄、如何推動和停止移動。雖然我的個子長得比其他小朋友高,站在輪椅後邊倒是勉強看到前邊東西,因為東西都被可欣結有小辮子的頭擋著。

  「往後幾星期麻煩你盡點大哥哥義務,好好照顧可欣的生活。」

  「記著它並非玩具,千萬不要快速推動或急速停止,不然可欣會飛跌出來。」

  「在外邊要好好看管這部輪椅,不可讓其他人觸摸及拿來玩。」

  「明天我會著他們將食堂的桌椅調動,騰出空間方便可欣。」

  孫修女和海燕姐姐不停說話,自己則不停點頭對應。今天是星期六短週我和可欣都不用上學,已吃過早餐於是提議到外邊練習推輪椅,她們沒有反對。我於是推可欣溜到門外的大空地。

  「現在覺得怎樣?」

  「有雅祺哥哥在,蠻好嘛!不過腳仍然很痛。」

  「我幫你按摩腳好嗎?」

  「不用,石膏很硬。」

  「原來叫石膏,還以為是大襪子,哈哈!」

  「輪車是不是很重?」

  「它是輪椅,可能是你坐在上邊,很重啊!不過推的時間倒是很輕鬆。」

  輕輕推動把柄,輪椅依著我要轉動的方向走,坐在上邊的可欣好像知道我遇到的困難,故意傾側身子讓我能夠看清前方。

  第二天來到大廳吃早餐,只有孫修女卻不見兩位姐姐。吃過早餐後我如常與可欣妹妹離開中心上學去,和平日不同的是我倆不是並肩同行,而是彼此前後走。她坐在輪椅上,兩手抱著書籃;而我則揹著書籃站在後邊,兩手緊握把柄向前推。

  約走兩分鐘聽到有人叫喊自己的名字,我於是停下來調頭望,原來是孫修女。她從中心趕來,要陪我們同行回校。我搖搖頭,滿有信心說會好好照顧可欣妹妹;只見她亦搖搖頭,說要陪我們回校,向可欣妹妹的班主任交待。

  雖然我們就讀的雙溪國小離中心不太遠,可是推著輪椅走原來並非件易事。路不平輪椅震得厲害,村內上班、上學或路過的人都會望著過來,感覺我們好像是怪獸。好幾次孫修女要搶過輪椅把柄,我則用身體擋著不讓她得逞。

  終於到達學校,同學們紛紛圍著我和可欣起哄,使我感到非常擔心不知應該怎樣做。孫修女向他們說幾句話後同學們相繼後退讓路。

  「他們立即讓路,孫修女,剛才你說甚麼?」

  「雅祺,你與可欣留在這裡等候,我要到教員室。」

  望著孫修女離去漸遠,我站在操場邊緣靜靜等候。可欣妹妹轉身望過來,又轉回身子;再次轉身望著我。我看到她手裡拿著小塊白色手帕,書籃的蓋子亦打開,才意識到自己滿頭都是汗水。

  我搖搖頭,只見她繼續伸手對我微笑。我左手輕拍頭顱,傻呼呼地取過手帕,無意間手指尖接觸到對方的手指頭,一陣電流從接觸的地方產生,將我倆的小手指彈開。

  「哈哈,剛才是甚麼?雅祺哥哥,你電我?」

  「是呀!我都感覺到,是你電我啊!」

  手帕在我的前額抹過,孫修女和可欣的班主住從前邊走過來,我將手帕摺好放進褲袋裡,推動輪椅尾隨兩人朝課室走。來到可欣平日上堂的課室,書桌和椅子整齊排列,班主任走到黑板中間,將最前端的書桌稍微拉動,又將椅子搬到課室後邊放置。我知道那個就是可欣妹妹的座位,於是輕推輪椅來到書桌位置。

  班主任離開課室與站在外邊的孫修女匯合,可是我卻依然留在黑板前邊。孫修女轉個身子,雖然穿白裙的背部擋著視線,卻讓我看到她從衣袋裡取出白信封交到對方手裡。

  「陳雅祺,怎麼仍然站著?晨間活動快開始。」

  「我,」自己望望可欣妹妹,然後輕咬嘴唇注視她的班主任。「可以留在課室陪可欣嗎?我不想她獨自留下來,因為會感到很悶。」

  「明白,當然沒問題。」

  班主任點頭微笑,自己才緩緩舒口空氣,開始時還真的以為她會處罰或責罵我。無論如何,孫修女與班主任兩人離去,留在課室只有我和可欣妹妹二人。

  「你知道嗎?雅祺哥哥,我們的課室平日很熱鬧。上星期四國語堂時美美在隔兩行的座位拋手帕給我,我將手帕拋回給她,卻跌到麗麗頭上,嘻!」

  可欣邊說話邊掩嘴笑,我慢慢走到與她相鄰、應該是麗麗的書桌位置,坐在椅子後將書籃放在桌上等待晨間活動完畢。她伸手指著黑板旁邊,我看到有塊木板,上邊貼上幾則通告,於是站起來走到木板前端站著,發現是班際朗頌比賽。

  「怎麼自己不知道有朗頌比賽?」我抓抓頭。

  「大概是你個子長得高,坐在班房後邊沒留意吧?」

  「要參加嗎?」

  「我已經參加了。班主任沒反對,甚至給予支持。」可欣認真回答。「雅祺哥哥,不如你亦參加,看看大家誰人勝利?」

  「孫修女經常對我們說,比賽的意思不是論成敗、論得失。況且我要參加的話肯定會打敗你。」

  「嘻,我才不相信!」

  我們兩人環繞朗頌比賽話題各不相讓,直至爭持到課室門外傳來幾位女孩子叫喊聲,才停下來轉臉往門外看。

  「簡可欣真的在課室!」

  「剛才在學校門外看見你,你竟然不理我!」

  待可欣妹妹的同班同學開始走進來,甚至與她說話,我站起來將椅子推回書桌下邊,提起書籃準備離開課室。只是突然感到校服被東西夾著,轉頭看是可欣的手輕拉我的衣尾。

  「不用擔心,午休時間我會來接你,咱們一同吃午餐。」

  「嗯!謝謝雅祺哥哥。」

  ※  ※  ※

  星期六早上,兩位大哥哥來到中心探望我們。長得很高很高的就是綠葉哥哥,足球技術非常厲害,我和華基試過編在同組仍然對付不到他;站在他旁邊的是建國哥哥,雖然不及綠葉高,不過仍然比我高就是囉!

  建國哥哥每次出現會送一枝花給映彤姐姐,我們這班小孩子必定嘩嘩起哄,姐姐就會轉身走,坐在鋼琴椅打開琴蓋彈起聖詩。哥哥又會靜悄悄將花放到琴頂。不記得聽誰說過,建國哥哥喜歡映彤姐姐。

  「可欣,聽姐姐說你的腳受傷,現在感到怎樣?」

  「建國哥哥,我的腳沒大礙;孫修女說很快可以拆石膏。」

  「平日你自己上學嗎?」

  「不,雅祺哥哥陪我上學和放學。」

  「雅祺?今早好像沒見過他。」

  「他和映彤姐姐正坐在鋼琴邊。」

  乞嚏!突然打個噴涕,正在翻著啡色詩歌曲譜的映彤姐姐凝望過來,我伸手指在鼻與上唇位置輕擦,然後轉身調頭望,望到可欣咪著兩眼向我微笑。我向她吐吐舌頭,眼睛回到詩歌曲譜上。

  隨後我將十隻指頭放在琴鍵上裝模作樣,映彤姐姐卻細心紏正我每隻手指所放的位置。其他哥哥姐姐合力將音樂室的椅子圍成圓圈,大家坐下來後開始唱聖詩。

  「大雀鳥 小雀鳥 你在天空多逍遙;

   往上飛 往下飛 都蒙主照料。

   我比雀鳥寶貴多 天父更必看顧我,

   大雀鳥 小雀鳥 都蒙主照料。」

  望著映彤姐姐兩手在琴鍵擺動,坐在旁邊的我自得其樂。

  「相信在座許多位已經知道,雅祺開始跟我學琴。他說很想在這裡試試彈琴滋味,我們現在齊來拍掌給他鼓勵,大家說好不好?」

  「好──」

  哦?身後轉來掌聲使我突然驚醒過來,轉身望他們每個人都是注視我。又望望映彤姐姐,她亦是以同樣的眼神凝望著。

  「怎麼了?剛才發生甚麼事?」

  「你不是說過要在大家面前試彈嗎?」

  「嗯,我以為你當時只是說笑問問……」

  背後再次傳來熱烈的拍掌聲,我左手輕抓頭髮,看著姐姐將曲譜往後翻幾頁。然後離開琴椅站在旁邊。眼前看到的正是平日跟姐姐學彈琴的詩歌,我深深呼吸兩口空氣,十隻指頭按照平日指導平放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

  手指輕輕按下,琴聲慢慢傳到耳朵裡。彈第一節的時候真的非常緊張,許多音節都按錯鍵,C 的按了 D,白的按了黑。雖然如此,仍記起姐姐說過在彌撒和唱聖詩時即使彈錯仍要繼續彈下去,因為大家都在唱詩歌而不可能重彈。

  第一段勉強彈畢,空氣中混和許多不調和的音樂及我的心跳聲。來到第二段我已沒太緊張,兩手漸漸熟練起來,亦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聲。

  彈完了,終於彈完了!音樂室傳來啪啪的響亮掌聲,我抬頭探望依然站在旁邊鼓勵我的映彤姐姐,她向我微笑我亦向他微笑。我輕輕將琴椅向後推,站起來轉身向眾人來個鞠躬,徑自走到可欣妹妹身旁空著的座位。她望著我說:

  「雅祺哥哥彈得很好啊!」

  「不要取笑我啦,彈得全都沒準呢!」

  「其實真的彈得不錯,別忘記你只是練習了好幾個星期而已。」

  坐在可欣旁邊的綠葉哥哥拍掌附和,我輕拍頭顱滿臉紅紅像個蘋果。唱過詩歌後我們合上眼睛低頭禱告,跟著是玩遊戲。由於可欣妹妹的腳受傷而不方便走路,她獨自坐在音樂室近門角落。看到她的樣子我亦移動椅子,走到輪椅旁邊。

  「雅祺,剛才鋼琴彈得不錯。」

  一把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出來,我探頭看到擁有那張熟悉面孔、慈祥臉龐和粗

壯身體的孫修女。

  「孫修女,怎麼你會在這裡?」

  「你在說甚麼?孫修女剛才已在聖堂陪伴我們多時。」

  「謝謝孫修女。」

  聽到可欣妹妹的話,我吐吐舌頭。也許剛才自己太過投入?也許是太過緊張而沒有留意誰在音樂室內?不過……想起來孫修女每個星期六、日,甚至是星期一至五都會在中心陪伴我們的呀!唉,只好埋怨自己對彈琴太上心而沒注意最疼惜我的孫修女。

  下午我獨自返回房間,建國哥哥輕敲房門然後走進來。他問我正在做甚麼,我回答做習作。雖然自已兩隻眼睛注視習作簿,卻察覺哥哥手裡拿著就是昨晚給我扔出窗外的怪獸,還悄悄將它放在我的書檯上。

  我裝作沒看見,不過握筆的右手有意無意、應該是故意將筆尖撞向怪獸,讓它從高處跌到地上。在寧靜的房間聽到有東西跌到地上而產生的聲音,我心裡嘻嘻笑起來。只見建國哥哥彎下身將怪獸檢起來,再次放到書檯上。

  「它我不要了。」

  「為甚麼?聽她們說,恐龍是你每晚都會拿來遊戲的玩具。」

  「哼!因為它害到鐵甲人壞了,很讓我討厭。」

  「鐵甲人?」

  建國哥哥環視書檯卻看不到鐵甲人,我拉開盛載自己物品的鐵櫃從裡邊取出裝有鐵甲人身體的小盒子,端到他臉前然後打開盒蓋。只見哥哥伸手從盒裡取起鐵甲人的身體,發覺身體只有頭、左右手及左腳,就是欠缺了右腳。他探頭往盒裡望,伸手取出鐵甲人的右腳殘骸。

  「鐵甲人已經沒救。我只是捨不得丟掉而已。」

  「世間上沒有東西是救不了。你只要好好保護它,我保證下次來探你們時,鐵甲人便可得救。」

  「是真的嗎?建國哥哥,你不要騙我。」

  「哥哥何時試過騙你?」

  建國哥哥伸手摸我的頭髮,我轉頭閃避。

  「有次你說會教我英語,不過又沒有,害我默書得零分!」

  「哦?」哥哥身子猛然向後退。「有這件事?」

  「我就是知道哥哥會撒賴!」

  我合上習作簿朝哥哥的手拍,他伸手擋著甚至接過它,逐頁翻看。看到每頁許多紅圈和底線,他搖搖頭,嘴唇還有微微唉聲嘆氣。我兩手拉著簿子下端兩隻角,從哥哥手裡取回它。

  「雅祺,你的英語功課不太好,我看到許多錯處。」

  「英語很難。不明白咱們都是中國人,學英語來幹嗎?」

  「學英語當然有它的用處,至少可以與外國人溝通。」

  「我很懷疑,為何外國人不學台語?」

  「想不到你年紀小小竟然牙尖嘴利。沒錯他們可以學台語與我們交談,只是在世界上懂得英語的人要比懂得台語的人多;況且台灣在地圖上只是塊小地方,相比美國、英國等國家真是小巫見大巫。」

  「甚麼是小毛見大毛?」

  「不是小毛見大毛,是小巫見大巫。意思是小巫師遇見大巫師,法術無法施展。比喻相形之下,一個很小的東西遇見同類很大的東西、一個遠遠比不上另一個。」

  建國哥哥越解釋我越聽得糊塗,我翻開習作簿,發覺自己的英語成績很差,尤其是文法及串字兩方面。其實不單只這樣,我的聽寫能力亦不太好,嗯,其實是很差才對!

  「哥哥,你可以教我英語嗎?」

  「我?哈!說來慚愧,我的英語很差勁。遇著我你真是小巫見大巫。」

  「即是說沒人懂得教我英語嗎?」

  「當然不是。」

  海燕姐姐的聲線從身後傳出來。嗯,我忘記平日晚上她會走進房陪伴我們溫習,尤其是英語科。說畢,我向她露出笑容。

           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