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票/一

  一

  咯咯,食指緩緩從門前移離,木門開始慢慢打開,有位身穿白領胸前略有皺摺的襯衫、個子消瘦和穿黑長褲的男生兩眼惺忪站在面前。兩眼瞇成橫線的他左手心掩著正張大打呵欠的嘴巴,再輕抓頭頂直豎的短髮然後彎下身子坐在玄關前的梯級上,信手從旁邊拈來一隻黑鞋。

  「為甚麼沒穿我送給你的新皮鞋?」站在門外的女生垂手後問。

  「是因為,我想遲些選個好日子才穿。」

  「遲些的話便會變成舊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

  「我知,你根本沒喜歡過我……」

  兩腳套著淨白色襪子、已經將左鞋穿穩的他瞬即抬頭望,看見她低下頭右手在擦眼睛,臉上流露滿是淒涼神情。

  「說到哪裡去囉?我怎麼會沒喜歡你,才一雙皮鞋而已。」

  「就是嘛!既然只是兩隻皮鞋,為何仍要推三推四?」

  「你這樣說,看來今天我非為五斗米折腰不可耶?」

  聽罷男生將鞋子脫下,取而代之是鞋架由上數下安置於第二層那雙新的、鞋面和底分別是深啡及黑色的皮鞋。新鞋穿起來感到有點硬,他勉強扶牆站起,同時提起放在地上的棕色皮包跟隨對方離家。

  兩人默默經過街巷,沿著繁盛的行人道走約二十分鐘,繞過噴水池邊時聽到嘩啦嘩啦聲響,最後來到火車站。女生從手袋拿出錢包排隊,及後調頭回望發覺男生仍然站在很遠地方,臉上流露出悠然自得的樣子。

  她向對方聳聳兩肩,搖搖右手示意加快步伐,待男生走過來時將手裡置頂的淺藍色車票端給他,兩人朝站內月台方向走。附近盡是許多穿上班服或背書籃的搭客迎面而來,一列北行灰色火車早已停站等候。

  無意察覺迎臉有位穿褪色粗衣麻布的女子急速與自己擦肩而過,男生感到奇怪而轉身回望,她的步伐、她的服飾、她的裝扮與其他上班上學的人就是格格不入。

  「看!火車已經來囉,咱們趕快跑。」

  「慢慢來別急,現在時間可還多著。」

  「甚麼慢慢來嘛?我們快要遲到啦!」

  女生衝到月台去,眼見車門慢慢合上,伸出的手還未拍打玻璃窗車卡已漸漸移動、鐵輪因滾動而發出隆隆聲音,車頂亦噴出團團濃密的白色蒸氣嗚嗚作響。

  她顯得失落,黑色手袋帶子從左手轉到右手掌心,左手垂放輕撥套在腰下的淨藍色長裙;心在抱怨為何車長沒多逗留半分鐘,不,也許十秒鐘應該已經足夠。

  「早已說過別趕嘛,跑得滿頭大汗卻沒上到車,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你還好說的耶?要是你剛才沒有慢條斯理,我們早已溜進車廂!」

  「此話甚麼道理?」

  慢條斯理的他終於來到月台,站在女生跟前反問。火車頭發出的響聲,在他耳邊卻像柔柔歌聲。誠然她卻微舉左手,顯出一副不瞅不睬的樣子望著已離大家很遠很遠的最尾車卡。

  「害我倆遲到,男孩子之家你還裝甚麼哭泣嘛!」

  「裝哭?」

  「還說謊嗎?剛才就是聽到你在哭哭啼啼。」

  她側身傾耳抬頭探望,黑澤而明亮的眼珠傳來連串懷疑。

  「呱呱──」

  的確,聽到有嬰兒隱約呱呱啼聲,他望著她輕抓頭顱,臉上流露出不知所措。兩人沿著細微哭聲前行,就在矩離月台正中間位置幾步,在靠灰色水泥牆腳處發現有個米色竹籃子。竹籃子裡有位全身裹著藍色布塊的嬰兒,兩眼睩睩看到兩張陌生臉孔終於張大口放聲哭啼。

  「看!有個寶寶,」女生驚叫。「這裡有個寶寶!」

  「怎麼可能?應該是與誰家的父母失散了吧?」

  「現在應該怎麼辦?」

  「站著等我,我很快回來。」

  「喂!你要去哪?」

  男生緊張地將皮包遞給對方,沒交待下去就轉身朝火車站入口方向跑,留在月台的是她和放置在地上的竹籃子。他伸出兩手推開迎面走來的人們,站在大堂四處查看。

  來到服務台,他伸起左手與車站服務小姐說話,只見對方輕輕搖頭;跑到大堂側邊,看到有位正在清潔垃圾籮的工作人員,再次舉起左手與他對話,只見對方亦是輕輕搖頭。

  如是者地在大堂繞了兩圈後跑到車站外邊,行人路滿是趕上班及上學的人,看到馬路對面有位長髮女子,他兩手放在嘴邊大聲叫喊:「嗨!姐姐,等等──」車站附近的人不約而同停下步伐投來愕然目光,長髮女子轉身回望後並沒有停下來,反而瞬即跋足調頭跑。

  「姐姐,你別跑──」

  自己越喊對方越跑,他不顧一切衝出馬路,剎那間有輛單車從左邊衝過來,看到有人突然由行人路衝出駕車者立即扭動把手閃避。只是尾隨在單車後邊的第二輛前邊盛載貨品的單車沒停下來將他撞倒在地上,騎車者與被撞者像滾地葫蘆與貨品混和在地上,雙雙顯得狼狽萬分。

  「你怎麼樣?」騎單車的男人查問。

  「沒相干。」他勉強站起來,輕拍前額搖搖頭。

  「突然衝出來,你是要找死嗎?」

  「不,我在……」

  他立即注視馬路對面,剛才看到的長髮女子已不知所縱。

  「振邦,你怎麼了?」返回月台,女友驚叫。

  「沒相干。」他又搖搖頭。

  「你的鼻子在淌血,衣袖也破了,剛才究竟發生甚麼事?」

  「我見到寶寶的媽媽,想追她卻被單車撞倒。」

  女友從手袋取出手帕,柔柔在男友臉上輕抹。他低頭看到躺在竹籃裡大哭的小嬰兒,因為繁忙時間車站月台早已圍著許多候車搭客,在眾人當中是兩位穿卡奇色制服的男警員,個子較高的右手握筆在記事本寫字。

  「有位小姐說你們剛才在月台發現棄嬰。」高的警員說。

  「我應該看到寶寶的媽媽,她與我擦身而過。」男生回應。

  「她現正在哪?」另位警員問。

  「天曉得。她跑到馬路對面,我追不到之餘還被單車撞倒,痛得要命!」

  說罷察覺鞋頭尖前有點點血印在地面,他右手往鼻孔輕抹,發覺食指上有道鮮紅色血痕,趕忙抬起頭以兩手指按著鼻樑。矮的警員將嬰兒從竹籃裡抱到懷裡搖擺逗哄,只是沒長頭髮的小寶寶依然哭叫個不停。

  「真沒法子,就是不能合上嘴巴?」矮警員顯得束手無策。

  「你這樣抱姿勢不對的啦!給我來。」

  高警員將記事本放進胸前衣袋裡張開兩手,從對方手上抱過嬰兒,只是嬰兒兩手搖擺哭得更加大聲,讓他顯得尷尬非常。

  「那樣抱會撞倒屁股當然不舒服,沒哭才怪。還是讓我來……」

  「給你抱哭得像打雷,怎麼說照顧小孩我比你有經驗得多。」

  他們兩手在嬰孩的身上互相拉扯,響亮的哭聲使圍觀的人群感到略為煩燥,有些以兩手掌掩耳朵,有些索性跑到月台盡頭迴避。突然間像咭片般大的東西從藍布裡溜出跌到月台地上。

  圍觀的人群裡走出一位年紀大的嬸嬸,她伸出兩手張開掌心,兩位警員互望對方後將嬰兒交到嬸嬸手裡。嬸嬸右手將寶寶抱進懷裡,左手在身上輕撫。果然,剛才像雷般大的哭泣聲漸漸變成雨點般小,兩警員才深深鬆口氣。

  「看神色應該是肚子餓,你們快來餵奶,再這樣哭下去可不得了。」

  「餵奶?我們不懂,我們身上沒奶……」

  「你們身上當然沒奶,有才嚇人。快回警局找個人來餵吧!」

  聽到嬸嬸的說話警員點頭回應,矮警員伸手提起竹藍子,高警員則小心翼翼將寶寶從嬸嬸懷裡抱起安置於竹藍裡,二人轉身打算離開車站月台。

  「等等,剛才有東西從寶寶身上掉出來。」

  「是甚麼?」

  警員轉身望,看見男生依然手指按鼻抑頭站立,而當初發現嬰兒的女生則邊說話邊蹲身撿起東西翻看。

  「車票,是昨晚的車票。」

  「是你們發現竹籃,來警局落口供怎麼樣?」

  「現在趕時間,我們下班後才去行嗎?」

  ※  ※  ※

  太陽下山後四周開始昏暗。天空上的白雲都變成橙紅色餘霞,就像有位頑皮小天使故意將顏料倒在雲上,漸漸滲到雲下。

  在綠油油的青草地上,年輕少女兩手抓住裙腳向前跑,她穿著淺啡色上衣配白色毛衫,長長的裙子露出兩隻沒套襪的腳和穿戴的白色鞋子。來到兩棵小灌木之間她將裙腳放下,右手撐腰嘴唇傳來輕微呼吸聲。

  「姐姐知道你躲在附近,數三聲如果還未走出來的話我會罰你今晚沒飯吃!」她說道,良久四周依然沉寂,除了偶爾涼風輕吹使小灌木的葉子沙沙作響。「以為我真的沒看見嗎?你將上身藏住卻遺漏了自己的大屁股。」

  說畢一位穿藍色運動服裝的小男孩從小灌木後邊站起來,兩手掌輕拍臉蛋。

  「海燕姐姐真厲害,今次又被你捉到!」

  「我有哪次是失敗過的呢?只好怪你的屁股生得太大躲不住。」

  「有一次!」小男孩豎起左手食指。

  「一次,是哪次?」

  「姐姐忘記了嗎?當時我躲進垃圾籮裡直至晚上。」

  看見姐姐在前邊張開兩手站立,小男孩紅著臉向前走投進對方的懷裡。她伸手先是輕撫他頭頂上的短髮,然後牽著他的小手轉身走路。

  「我記起來,當時我真的被你弄得嚇慌,整晚失蹤了還以為給壞人拐去!原來你頑皮到躲進垃圾籮睡覺,要不是晚上有人處理垃圾的話你定會睡到第二天。」

  「嘻嘻,嘻嘻嘻……」

  嗨!各位哥哥姐姐你們好,正拖著海燕姐姐右手嘻嘻笑、剛剛與她玩躲貓貓的那個既活潑、又天真、極可愛的小男孩就是我,陳雅祺。數數手指在中心生活不經不覺已有八年日子,姐姐很痛惜我,每天從學校放學後會陪伴玩耍、吃飯甚至是溫習。雖然總會被她找到,我還是非常喜歡玩躲貓貓,幾乎每天都會和姐姐玩,尤其是吃晚飯前十多分鐘。

  傍晚時分我與姐姐玩完躲貓貓返回飯堂途中,看到前邊有位結小辮子、穿整套粉紅色便服的女孩正伸手扶著牆邊,步履如龜地走路。她是可欣妹妹,左右腳分別跨過兩步後整個人跌坐在地上,我輕輕鬆脫姐姐的手跑前去。

  「甚麼如龜?是步履蹣跚。」姐姐追上來後竟然伸手輕拍我的頭。

  「是。」我吐舌頭,兩手按著妹妹的手臂說:「我扶你。」

  「謝謝。」

  我拉她站起來,海燕姐姐扶著妹妹另外的手,三人朝飯堂方向走。來到飯堂已看到十餘位兄弟姊妹分別圍著兩張大圓桌坐,就如平日般男生會圍坐在靠門這張桌、女生則圍坐在另外那張、姐姐們會夾在我們當中坐。

  海燕姐姐陪可欣妹妹坐下後,我走到飯櫃取來三套碗筷,將其中兩套放到她們二人桌前,然後獨自到靠門的飯桌走,卻被人拉住手腕。

  「我身旁座位空著,雅祺哥哥坐在這裡好嗎?」

  「它是映彤姐姐的。」

  「沒關係,她可以和你調位。」

  我點頭,放置手上餘下碗筷到桌上後坐在妹妹身邊,其他人看見我的舉動開始起哄。啪啪,站在鄰桌正為大家準備晚飯的映彤姐姐立即放下碟子,兩手拍掌然後十指緊扣。我們合上眼睛輕垂前額,默默聽著她說話。

  「感謝主長期對各人的關心與照料,讓我們的孩子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下成長學習。咱們每天都能得到溫飽,活在當下感到幸福;雖然孩子們未能有個健全的家,依然能得到主的愛護及關懷,他們是最幸福的。除了修女,還能夠得到許多志工、育工等人幫助,我們會快樂和有意義地過每天。阿門。」

  「阿門。」

  禱告完畢看見姐姐們提起碗筷後我和各兄弟姊妹才拿著碗筷,今晚的菜式如平日般非常美味,有菜亦有飯,開始時我以為大家都在吃,直至聽到熟悉的聲音:

  「可欣怎麼沒吃東西?」

  「海燕姐姐,我不能再走路。」

  「傻妹子,誰說你不能再走路?」

  「我說的。今天好像感到自己的腳沒感覺,不受控制。」

  「毋用擔心,忘記你剛才能夠走到外邊?」

  我無心偷聽,可欣妹妹的說話卻令我整晚好不開心。飯後我主動提出幫忙洗碗筷,她立即搖頭拒絕。她說:在中心裡每人都要學懂自己照顧自己,清潔衣服、打掃地方、飯後洗碗、整理房間,甚至連走路都沒有例外。

  晚飯後洗過碗筷我來到遊樂室,站在門外偷偷觀望,確定可欣妹妹不在裡邊後調頭離去。其後在走廊轉角處看見她的背影,左手扶牆低頭站立。她將手掌移離牆邊,舉腳向前踏步,身子卻很快失去平衡於是連忙將手掌扶牆。

  我很想上前給她鼓勵卻又沒勇氣,只好打消念頭再次調頭走。返回遊樂室途中,看到有人站在前邊望過來。

  「海燕姐姐,剛才我……」

  「雅祺,姐姐有些事情想與你談談。」

  我沒說話,只以點頭回應,然後尾隨姐姐走到中心外邊操場,高高掛、圓圓的月亮將地面照得像個大白天。我們來到對著草地的木椅坐下,聽到小昆蟲在附近傳來唧唧聲音。

  「剛才你想問甚麼?」

  「可欣妹妹以後不能走路,是真的嗎?」

  「誰說的?」

  「在吃晚飯時我聽到她說。」

  我說完話搖罷離地的兩腳,坐在身邊的姐姐沒有說話。我探頭望她被月光照亮的臉蛋,頓時間不知道應該做甚麼。

  「海燕姐姐?」

  「哦?怎麼了?」真奇怪,喊過幾遍姐姐才有反應望過來。

  「剛剛你說有東西要和我談。」

  「我知道雅祺和可欣情同兄妹,經常待她如自己的親妹妹。」

  「是啊!因為她和我都沒有爸爸媽媽,我又比她年長兩歲,是大哥哥。」

  「如果將來可欣需要支持及鼓勵,你會幫助她嗎?」

  「當然會,我是她的大哥哥。」我立即回應。「我會支持及鼓勵她。」

  聽罷姐姐再次探頭望著天上的明月,我順她的舉動往天空望。我不明白今晚的月亮有甚麼好看,它和平日不相同嗎?雖然是圓月,今天又不是中秋節,就是沒甚麼特別。

  「其實,我還有件事想徵詢你的意見:映彤姐姐過兩年便要出國留學,她大概要好幾年才會回來探我們。你知道在彌撒時她負責彈琴,我們曾經問過其他哥哥姐姐,原來沒人懂得彈琴。」

  「我也不懂得彈。」

  「嗯,」海燕姐姐伸手摸摸我的頭髮。「我知道,不過在眾人裡你對音樂有半分天份,我們想你跟她學琴。」

  「學琴?我未懂。」

  「不用擔心,下星期開始逢星期一、三、五映彤放學後會抽時間教琴,你要認真跟她學習。」

  「即是說我不能再到公園踢足球?」

  「解決辦法倒是簡單,可以延遲到星期二、四、六踢球的嘛!」

  「我不依!華基他們只會在一、三、五到球場!」

  叫喊過後,自己坐在木椅上的身體擺動得厲害,兩腳亦在凌空盪來盪去。姐姐望著我,猶豫應該給個怎樣反應。縱然我很想橫躺在地上,記得幾個月前我躺在操場上滾來滾去,只是事後要自己洗衣服不是味兒。

  「映彤要上補習班,你能夠遷就時間、遲些才到公園?」

  「我猜自己不能說不。」我邊說話邊以手掌磨擦兩臂。

  「現在很晚,這裡亦開始有點涼意。來吧,我們回中心。」

  我垂下頭與海燕姐姐並肩同行沿著空壙的操場朝中心方向走,推開大門感到裡邊溫暖洋洋,感覺與外邊真有天地之別。當姐姐關上門後我向前看到可欣妹妹靠牆邊站著,雖然舉起左手卻明顯沒有扶著東西,她臉上流露出頗吃力的樣子。

  她向前踏步卻突然失去重心,整個人朝地上跌下去,之後是哇哇哭叫。本來站在我身邊的姐姐立即衝前攙扶慰問,只見可欣坐在地上,捲起右邊褲腳望著紅腫的膝蓋。

  「孩子別哭,可欣很堅強,你覺得怎樣?」

  「嗚嗚,我的腳很痛,我的腳很痛啊!」

  「你過來陪伴可欣,我去取急救箱來。」

  我依然呆站在門前不知所措,海燕姐姐先是四處張望,跟著朝這邊招手。我慢慢向前邊走,最後蹲到她們跟前。姐姐亦站起來往大堂走,在門前只剩下可欣妹妹和我兩人。

  「膝蓋很痛嗎?」我問。

  「是。」她回答。

  「為甚麼你要走到大廳來?」

  「剛才看見你和海燕姐姐離開,所以從遊戲室練習走路過來。」

  「姐姐想我學琴。」

  「學琴?好啊!那樣哥哥將來可以彈給我聽,甚至是教我彈。」說著說著可欣笑起來,然而笑容在幾秒後消失。「雅祺哥哥,如果將來我不能走路怎麼辦?」

  「沒可能。」我搖頭。「即使是真的,我會揹你走路一輩子。」

  「一輩子嗎?我會吃許多東西身體會變得越來越胖、越來越重的啊!」

  前邊傳來急促腳步聲,抬頭看海燕姐姐手裡提著畫有紅色十字的箱子走過來,我亦望著可欣妹妹送上微笑。

  ※  ※  ※

  兩星期過後下午,我獨自走到一片綠油油的青草地,已有兩、三位男生站在旁邊,圓的、白的皮球在腳下滾來滾去。如平日放學我正要加入他們時腦海閃起今天是星期一,我立即調頭朝中心跑。唉,真的很想陪他們玩!

  推開大門時聽到鏗鏘悅耳的鋼琴聲,應該是從音樂室傳來,我記起上星期姐姐說過的那番話於是朝前方走。站在沒關上門的音樂室,看到穿淺黃色長裙、戴上淺藍色頭巾的大姐姐坐在黑色的椅子上,兩手柔柔地左右舞動,琴鍵在落下時發出的每顆清脆音調使我著迷。

  待姐姐將曲譜彈畢後,我站在門旁拍起掌來。她瞬即轉身回望,看見我挺得畢直的站著。

  「雅祺,你放學回來。」

  「映彤姐姐,你剛才彈得很好聽!」

  「謝謝。過來陪我坐坐。」

  姐姐向我微笑,將身體滑到椅子旁邊,垂下右手輕拍椅背。我走過去,站到鋼琴前邊看到地面有個書籃,將它移開然後坐在椅上。記憶中自我出生到現在鋼琴已被放在音樂室,它是黑色的,今天琴蓋頂上竟然有塊綠色葉子。

  每到周六、日我們都會來唱聖詩,雖然鋼琴平日放在音樂室,不過自己還是首次坐在黑色、柔柔軟軟的琴椅,近距離觸摸鋼琴,表面已有許多花痕。

  「我可以彈嗎?」

  「當然,」姐姐點頭,我豎起右手食指隨意朝眼前的黑色鍵按下去,一顆琴音不知從哪兒傳出來,直截穿入我的心窩裡。「海燕說你很想跟我學彈琴,是嗎?」

  「姐姐說你兩年後要走,強迫我跟你學琴!」

  「強迫,你竟然會用這個詞語,哈!」

  只見映彤姐姐舉起右手在我的頭頂摸去,心想她在笑甚麼呢?應該不會是取笑我吧?說起來姐姐們總是很喜歡用手摸我的頭髮,我沒理會她將右手食指移動到黑鍵旁邊的白鍵上按下去,感覺白色的鍵較容易按。

  「剛才姐姐彈的是甚麼歌?唱聖詩時沒聽過。」

  「嗯,它的名字是《親愛的媽媽》,你要學彈嗎?」

  「不學。」我搖頭。

  「哦?」姐姐凝望我臉帶神奇。「你想學彈甚麼呢?」

  「我,」考慮幾秒鐘後繼續張口回答:「要學彈聖詩。」

  「原來是聖詩,當然沒問題。」

  姐姐點頭,然後翻開放在鋼琴架上的兩本曲譜,慢慢解釋如何看樂譜及畫在上邊的幾個符號。我耳聽著頭點著,她會重複問我之前說過甚麼話,可能是我的記性很好,總能將問題一一正確回答。

  「好,今天的課到此為此。」

  「完了?」我張大嘴巴。「你只教我不停在相同白色鍵按,沒有其它……」

  「要在短時間吸收許多知識並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你的年紀還小。」

  「姐姐就是騙人!以今天進度計算,我要半年才會彈吧?」

  「嘻!不用擔心,你應該已經明白最基本的樂理。我們現在到外邊陪其他兄弟姊妹玩耍,星期三繼續。」

  約個半小時後琴課完畢,發覺自己竟然沒太多機會按琴鍵,還以為至少可以用單手彈出半首聖詩!離開音樂室,抱住書籃尾隨在映彤姐姐背後,我開始懷疑姐姐是否真的懂得教琴,我亦考慮是否逢一、三及五與華基他們繼續維持踢足球。

           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