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鏡頭慢慢從地面往上移，一對黑色皮鞋、啡色絲襪，深藍色直裙，淨黑色長袖扣鈕上衣，白色恤衫領口位置綁有垂到胸口的淺粉紅色蝴蝶結。站在房間凝看鏡子呈現的鏡像，臉型及身型都是圓圓的曉秀嘗試深深吸口氣後用右手按住腹部位置，手掌慢慢打圈，又會輕輕拍打。

　　「七點半囉，首天上班別遲到，要對上司同事留個好印象。」

　　「Mommy 是否覺得我穿制服不好看？」

　　「外表打扮得如何漂亮，人，最重要是內涵及學識。仍記得幾年前提過，現今知識型社會公司機構都愛才，國與國之間就是要互相爭奪人才，大腦是最值錢。」

　　「雖是這樣說，我已有大腦，倒是希望外表打扮得宜。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步出房間曉秀低頭叫喊：「黑加倫子早晨，我要上班啦！」

　　位於廳子角落黑加倫子一直躺在淺藍色狗窩，兩隻小前肢撐著放在前端依然載滿基因食物的圓形盤子。聽到自己的名字，牠會懶洋洋地探頭望，卻又很快打呵欠低頭繼合眼睛躺著。

　　曉秀挽起擺放在床上的灰色手袋，走出房間來到媽媽為自己打開的大門前，正要離家上班時卻又站立門前猶豫。滴嗒滴嗒，擺放櫃頂的古老時鐘擺動，她還是舉步前行離家，卻又倒退返回廳子站在媽媽跟前，慢慢放下手袋到地板若有所思。

　　「怎麼樣？」媽媽站立門旁摸不著頭腦。「走廊在前邊喔！」

　　「突然感到 mommy 老了。」曉秀展開兩手與媽媽來個抱擁。

　　「人總是會老的嘛，如果媽咪每天都是二十歲的模樣才可怕！看你已成長，讀書畢業找份工作，我是心滿意足。」

　　「嗯。」曉秀退後一步，點頭的同時媽媽伸手朝臉珠輕按。

　　「上班路途小心。」

　　「知道。」曉秀回應，然後轉身望。「黑加倫子近日總是睡，東西又不吃，真擔心牠是否生病了。」

　　「別擔心，下午我帶牠到寵物店看看。」

　　乘搭升降機落到停車場，站在深藍色四門房車前以拇指輕觸車門把柄，白色車頭燈閃兩次後車門解鎖，她先將公事包放到後座然後坐在司機座位，從倒後鏡看到自己前額和雙眼，用手指輕撥頭髮深深吸口氣，自言自語：

　　「各位早晨，我叫李曉秀，首天上班請多指教。」

　　「大家好呀！我就是新來報到的李曉秀。」

　　「早晨，我是曉秀，新來工作的，請多指教。」

　　望著軑盤中間那個用圓圈圍住測徑器的銀色商標，嗅到車廂裡濃烈的皮革座椅獨突擁有的氣味，她兩隻手掌握緊軑盤，心感到滿是歡喜。大概十餘秒過後，曉秀伸右手食指輕按旁邊一個按鈕，車子引擎開始啟動。全球定位導航系統畫面變黑，底部漸漸呈現從外太空俯瞰的半個地球，地球圖像消失後換來是白色「早晨」問候句子，右上角還有用白色正楷字體顯示 7:50AM in:21°C out:19°C 等資訊。

　　「電話簿，撥號，子聰。」

　　導航系統背景變成淺藍色，右上角時間顯示左邊有個電話筒圖示在閃爍。幾秒過後擴音器傳來熟悉男子打呵欠的聲音，而背景略帶嘈吵，有廣播器隱約傳出經理為顧客點算食物的聲音，逗得曉秀嘻的暗笑。

　　「喂，大肥早晨，你現在上班嗎？」

　　「是呀，剛剛開車駛離停車場。你在哪？」

　　「我在大可樂吃早餐，」擴音器傳來金屬輕敲玻璃聲音，然後是啜飲筒聲。「第一日上班，心情緊張嗎？」

　　「其實都沒有甚麼緊張沒緊張，讀書時已有工作經驗，替人家補習、甚至找暑期工作，所以可說經驗豐富，哈！」

　　來到交匯處，曉秀將車停下。幾位家長陪穿著同款校服的子女橫過馬路。

　　「要一起吃午餐嗎？」她問。

　　「中午大概要和同事吃飯聯誼，下班才約會吃飯，你覺得怎樣？」

　　「嗯，沒問題。你喜歡吃甚麼？任君挑三個選擇：中日韓。」

　　當綠燈亮起曉秀探頭向右望，確定沒其他車輛後扭軑盤，藍色車子匯入行車天橋，繞半個圓圈後駛入筆直的高速公路，路邊還豎有被紅色圓圈圍住的數字 90。

　　「韓國燒烤。」子聰回應。

　　「唔，我有個提議，不如吃泰式餐如何？」

　　「果然不出所料，其實當初要我做選擇題時心裡就是知道你愛假民主！」

　　「嘻！剛才出門時，我看到 mommy 的容貌，比上次細心看已有股蒼老感，心有種戚戚然的感覺。」

　　「那要問問你對上那次細心望姨姨的容貌是何時？」

　　「大概是入大學前。」

　　離開停車場，曉秀走進三面是玻璃牆的升降機直達廿六樓。叮叮，門打開後看到眼前嵌有兩個金色「好」字。走廊佈置得非常漂亮──淺綠色地顫看似草地，牆紙是粉黃色隱約可看到白色花瓣浮凸，天花板有許多類似細小玻璃珠物體懸掛著，因空氣流動而左右搖擺。

　　曉秀尾隨一位身材及衣著打扮與自己幾分相似的女同事步出升降機，她察覺地顫上的圖像會因自己走路而有所變化，好像大自然的菁草地隨微風飄動。另外牆紙上的白色花瓣變成淺紅色，還有兩隻蜜蜂從紅色蕾飛出來。

　　「哇！」小蜜蜂從自己身體環繞兩周，隨後有兩隻蝴蝶從另邊牆壁飛出來，曉秀禁不住驚叫起來。

　　「別緊張，只是虛擬三維影像。」女同事說。「你是新來的同事？」

　　「早晨。嗯，我叫曉秀，實習助理。」

　　「我是若馨，客戶服務部。」兩人來到接待處，若馨輕拍手掌。「各位，今天有新同事加入，請熱烈為她鼓掌。」

　　幾秒鐘過後空氣傳來伶仃拍掌聲，驟眼看辦公室十室九空，八張辦工桌七張沒人坐，只有兩、三位同事坐在崗位。看見新員工，幾位同事站出來與曉秀握手打招呼，各人還簡略介紹自己。

　　「公司採用彈性時間，許多同事都會十點以後才上班。」若馨望望放在茶水室的掛鐘續說：「儘管如此，客戶服務還得要九點前回來。現在讓我帶你在辦公室走一圈，介紹不同部門和設施……」

　　由於面試時曾經參觀過公司裡外環境，曉秀對附近倒算是熟悉，至少知道茶水室如何去、上司與老闆的辦公室在哪。公司安排她座在靠牆角的小間隔，桌上已有幾份黑色厚厚的檔案夾，桌面電腦，還有一張清單。

　　※　　※　　※

　　「歡迎光臨，請問多少位？」

　　「兩位。」子聰豎起左手食指和中指。

　　「請來裡邊。」

　　距離曉秀工作地點相隔十分鐘車程的美食廣場，她與男友走進位於三樓的西式餐館。一位穿紅色長袍子、頭髮向上夾起的女接待員引領兩人來到牆邊卡位坐下，同時來了位全身都穿黑色制服的男侍應，將兩份餐單分別端到桌面。

　　「來個情侶套餐如何？」子聰望著餐牌問。

　　「當然沒問題，就由請客者作決策。」曉秀兩手撐下顎回答。

　　「嘻，今早出門時就是有預感你要我請吃午餐。」

　　「孫子兵法有云，這是戰爭的最高境界──不戰而屈人之兵。」

　　男待應記錄套餐後將電子手帳放進制服袋口，然後彬彬有禮的用雙手收回兩人合上的餐單。待他轉身走，曉秀視察餐廳的裝橫。

　　「挺華麗的地方，你真懂得挑選地方。」

　　「昨晚做過資料搜集，約會女朋友當然不能隨隨便便。」

　　曉秀微笑，然後喝下一口清水。

　　「昨日首天工作有趣事發生嗎？」子聰問。

　　「是上班而非上學，哪來的趣事？」

　　「倒是很想知道同事怎樣稱呼你？」

　　「喊我的名字曉秀，為甚麼？」

　　「沒甚麼，只是好奇問問而已。」

　　「慢著，你是想說我由小學到大學上學時都被按新花名嗎？」

　　「不是嗎？嘻！」

　　「小肥、中肥、大肥都喊過了，抱歉現階段沒有花名。」

　　「畢竟你在『好好公司』工作，應該叫好肥。」

　　「你今日定是五行欠打，一定是。」

　　第二天曉秀與子聰吃過午飯後獨自返回公司，剛巧遇到若馨與兩位長短頭髮男同事站在接待處聊天，間中還有發出嘻嘻笑聲。

　　「午安，你們在談甚麼？」

　　「來得正好，下班後有節目嗎？」

　　「今晚，」曉秀打量半秒搖頭。「沒有。有甚麼提議？」

　　「幾位同事打算到兩個街口的酒吧打發時間，有興趣加入嗎？」

　　「倒是想去，只是自己未飲過酒。」

　　「未飲過？真懂得說笑呢！」若馨流露匪夷所思表情。「現在是甚麼年代，竟然有人未飲過，而且是女生？」

　　「那你更是非要加入我們，」長髮男同事說。「我們教你。」

　　下班後，四人離開公司來到兩個街區外的酒吧。看到霓虹燈照出「進來吧」三個字，曉秀心裡在笑。

　　「第一次喝酒，有甚麼介紹？」

　　「夏威夷群島，」男服務生提議。「外表美麗，味道清甜，酒精成分不高。」

　　「嗯，」曉秀望向三位同事，他們同時點頭。「就這個。」

　　男侍應端來四杯飲品，分別放在各人的檯面，看到扁平玻璃杯裡邊放有幾款生果，半塊士多啤梨，青檸，提子，浸在淺色液體裡。在燈光映照下，可以看到環繞杯子邊緣有許多白色小點。

　　「唔，」曉秀將杯子拿到嘴唇前邊輕輕吸氣。「蘋果汁氣味。」

　　「曉秀，你說從來都未飲過酒，碑酒呢？」

　　「沒有。」

　　「你是香港人來的嗎？」短髮男同事取笑，然後從衣袋取來一包小東西。

　　「酒其實有甚麼好喝？」曉秀看到他將小包打開，取出幾粒看似糖果又似藥丸的藍色小粒交到另外兩位同事手裡。

　　「能讓整個人放鬆，感到舒服；」若馨接過藍色小粒放進酒杯裡。「亦能將忙碌和煩惱拋諸腦後。」

　　原本是淺黃色的酒精放進藥丸後漸漸變成淺綠色，甚至有些氣泡浮到頂端。

　　「你落了甚麼？」

　　「未成年少女不可知道，待長大後再告訴你。」

　　曉秀伸手要取，短髮男同事正打算從小包拿出一粒來，卻被若馨伸手中途攔截。若馨回答過後將藥丸交還給男同事，只見他點頭將藥丸放回小包裡。

　　「喂喂，我已成年囉！」

　　「那就待成年少女懂得怎樣喝酒再告訴你。」

　　半小時後，醉人音樂配上柔和燈光，滿臉通紅的曉秀聽到手提電話鈴聲響起，嘗試從衣袋拿出來接聽，卻已昏睡在檯面。她的手指鬆開，手提跌回衣袋裡。

　　另邊廂手提電話屏幕呈現一顆紅點在地圖中間，旁邊還有幾顆白點。電話蓋合上的同時子聰站立於街邊旁邊攔截前來的紅色的士。的士駛到酒吧門前，子聰下車後望著霓虹燈，又望望手機屏幕，不假思索衝進去。

　　縱使燈光略為昏暗，酒吧裡邊坐滿人。這張桌一班青少年男女在猜枚，那張桌四、五位妙齡女子聊得起勁甚至嘻哈笑。在酒吧繞圈後看到有位胖女生伏在檯面，同桌還坐有兩男一女，於是走前去伸手輕拍對方肩膀。

　　「好肥，你怎麼樣？」

　　「好肥？」兩位男同事驚訝起來，對陌生男子問：「你是誰？」

　　「我是曉秀的男友。」

　　「子聰，是你來了嗎？」

　　曉秀微言，隨之甚麼都沒說繼續伏著。子聰從銀包取出一張五百元紗票放到檯面中間，輕輕用雙手扶起她慢慢離開酒吧。走出酒吧他細心將女友扶到後座車廂，開車離去。

　　翌日曉秀帶著疲憊心情返回公司，前額有點頭痛，看到若馨站在接待處。

　　「好肥早晨！」

　　「早晨。哈！你怎麼知道我的花名？」

　　「是你男友洩露口風。昨晚有人在酒吧喝醉了，他到來接你時是這樣呼喊。」

　　「唉，我早已說過自己從未喝過酒嘛！喝醉後肯定非常失禮。」

　　「失禮倒不是，你只是伏在檯面，我們繼續暢談。沒多久你男友就來接走你，所以呢，結論是你喝醉後沒太過失禮。」

　　哈哈哈──當天午飯時間，子聰坐在餐廳捧腹大笑。許多食客張望過來，他又會強忍著笑默不作聲。

　　「好肥，哈哈！他們真的這樣喊你？」

　　「還不是你害的耶？死子聰等著瞧，此仇必報。」

　　※　　※　　※

　　兩星期過去，曉秀下班後獨個兒沿行人路走，剛巧有位穿校服的少女與自己擦肩而過。察覺她將一枝粉紅色東西放進挽著的環保袋裡，憶起昨晚睡覺前發覺護膚品己用光，看到前邊有間賣化妝品的店子。

　　叮咚，商店梯級傳來聲響的同時女職員從裡邊喊「歡迎光臨」。抬頭望見熟悉背影與服務小姐站在前邊通道，曉秀已高舉左手打算走前叫喊，卻看見另一位女職員從後邊走過去。

　　「小姐，我們沒騙你的啦，香港地今時今日那麼多女孩子，要交個男人已不容易。說實話，你現在這副身形及打扮，別說男人就算是女人都看不上眼。」

　　「就是囉，雖然說女人要有內在美，如果因為沒外在美而沒被男人留意的話，擁有再多內在美又如何，難道將內在美獨自帶回家晚上孤芳自賞？」

　　聽到兩位服務小姐所說的話，曉秀緩緩移動身體，從擺在貨架上的產品間留出來的空隙看到熟悉的身影竟然就是與自己共事的女同事若馨，顯然她正被店子職員圍起來推銷產品。

　　「Amy 講的沒錯，其實我都是過來人，四年前身體要比你現在還胖，三十八腰、百九磅。每次上街，男人見到我都會大喊行開啦死肥婆、擋著路獻世呀？」

　　長頭髮職員從產品陳列架拿起兩枝產品，端到若馨面前繼續說：

　　「幸好得到朋友介紹使用本公司產品和服務，雖然開始時沒顯著效果，兩、三個星期後感到自己明顯變得不同。」

　　「Tracy 現在身邊有至少五個男的追求，還經常被他們纏繞而感到煩惱呢！」

　　「別取笑我，你還不是有七、八個。天下間沒有不吃魚的貓，世界上的所有男人都是一樣，吃鮑魚有魚翅選擇哪會揀豬扒呢？」

　　兩位職員在掩嘴笑，若馨接過一枝粉紅色化妝膏，滿臉懷疑。

　　「只是化妝品，怎能減肥？」

　　「男人看的除身體之外當然是臉形，將這產品與本公司其他產品結合的話，眼影、雀斑、皺紋……」Tracy 伸手從產品陳列架取來另三枝淺黃、粉綠及奶白色化妝膏。「統統都能夠遮掩，甚至消失。」

　　「臉部吸引人家，之後就是減肥療程。」Amy 從櫃面拿起一本小冊子。「雷射消脂再加體內排痛，配合由註冊營養師為你度身訂造的營養餐，公司保證三個月內你可以變成我們這副模樣，否則全部費用退還。」

　　「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若馨打量半秒後，拿著小冊子準備轉身離去。曉秀立即轉身躲到另一條通道。

　　「別考慮囉，女人年紀越大吸引力就越弱。減肥就像儲退休金，越年輕越好。只要遲一年，就會浪費許多機會。況且不為男人裝扮也要為自己健康著想，肥就是有過多脂肪、高膽固醇、高血壓，很易患上心臟病。」

　　「這樣吧，大家一場姊妹，如果現在報名的話我們打個八五折如何？只需三萬，療程三個月見效，換來是三十年以上的自信、健康及幸福。」

　　「倒是很想，可惜我沒這麼多現金。」

　　「我們接受信用咭低息分期付款，分十二、廿四、三十六期。」

　　若馨點頭，從手袋取出銀包將銀色信用咭交給 Amy。辦妥手續後，若馨左手揹手袋，右手抱著盛裝許多化妝品的淺藍色袋子離去。

　　「小姐，真不好意思，剛才我們太忙沒來招呼。」Tracy 走過來。

　　「沒打緊，我想要這枝護膚膏。」曉秀將拿在手裡的物品遞前。

　　「咦？你的打扮與身形，嗯，看來有點格格不入。」Amy 亦走過來。

　　「是真的嗎？」曉秀低頭望向自己的身體。

　　「小姐你有男友嗎？」

　　曉秀停頓一秒後搖頭，右手伸進手袋然後放出來。同時間看到交通燈從黃色轉為紅色的子聰將車子駛停到交匯處前，車廂裡的嗽叭原先播放的音樂音量漸漸調低，然後是傳出電話鈴聲，全球定位導航儀器顯示一個白色手提電話圖示，旁邊還有“little fat”這個名字。

　　「喂，大肥晚安。」子聰說。

　　「沒有。」曉秀的聲線很散，而且有點扭曲。

　　「倒是不難理解，現今香港十個男人十個都要瘦女。」隨之是一位陌生女子的聲音，子聰倒是覺得奇怪，不知曉秀又有甚麼攪作。「他們對肥妹仔根本看不上眼，如果要找男友的話，就要對自己下點功夫。」

　　「小姐，我們沒騙你的啦，香港地今時今日那麼多女孩子，要交個男人已不容易。說實話，你現在這副身形及打扮，別說男人就算是女人都看不上眼。」

　　子聰越聽越覺得沒對勁，眼見交通燈由紅色轉為紅黃色，他輕觸顯示屏紅點位置，導航系統女聲說：「前邊街區向左轉。」他踏水油門車子亦向前行駛。

　　依指示駛到一間護膚中心外邊，透過車窗抬頭看到牌坊寫著「春春護理」，低頭望到裡邊狀況，子聰立即下車衝進店內。

　　「大肥，真巧合。」

　　「嗯，是你。」

　　「先生，歡迎光臨。請問有甚麼可以幫忙？」站在曉秀右手邊的女職員問。

　　「我來接女朋友。」

　　「哦？」聽到對方回應，兩位職員互望對方一眼，然後注視曉秀。「他是你的男友？」

　　「沒錯。」曉秀暗笑。「誰說肥妹仔會沒人喜歡？」

　　她從手袋裡取出銀包，拿出百元鈔票交給職員，隨之右手撓住子聰的左臂。只見她們低頭顯得尷尬，匆匆將找贖交到曉秀手裡然後默不作聲。

　　「謝謝你及時趕來護駕。」

　　坐在客貨車前座曉秀扣上安全帶，子聰正伸手把司機門關上。

　　「好端端買化妝品，你要貪靚嗎？」

　　「有聽過女為悅己者容嗎？現在有人甘願為男友而變靚，你不想嗎？」

　　「唔，你得知道我喜歡你的為人而不是外表。如果真的要挑選外表的話，恐怕你要由這裡排隊排到尖沙咀去。」子聰打趣的說。「其實你要買甚麼化妝品，塗臉的嗎？」

　　曉秀打開淺藍色購物袋，從裡邊拿出米綠色的東西。

　　「錯啦，這枝叫護膚露，冬天搽手防乾燥。」曉秀將它輕敲男友的頭。「其實所有男孩子都愛美麗及打扮漂亮的女人，是吧？」

　　「錯啦，正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外表再美心地壞愛來幹嗎？就像剛才兩位售貨職員，」子聰搖頭，確定馬路後方沒車行駛而扭動軑盤。「打扮得美艷啊卻滿嘴盡是貶低人家的話，免費、甚至貼錢給我都不要！」

　　「天下無不吃魚的貓。」

　　「熊貓就是不吃魚的囉？凡事總有例外。」

　　子聰口在解說，眼在留意路面狀況。當交通燈由紅色轉到紅黃色再轉綠色，看到一位孕婦推著嬰兒車沿行人過路線橫過馬路，跟在後邊是位年約四、五歲的結辮子女孩。他確定女孩踏上行人路後繼續駕駛客貨車。

　　「其實與她們無關啦，是化妝品公司的宣傳方式。」

　　「明明聽到她們對你說的話，受害者竟然幫害人者說好話？」

　　「說實話當時我沒覺得她們有中傷我呢，畢竟說的都是事實嘛！想深入點她們只是普通女子，打工而已，大家都是女人當然掌握到女顧客的心理。」

　　「唔，可能我們這些男人永遠都不會明白女人在想甚麼。」

　　「女人都是善妒動物，先將人家踩到無地自容，從而極力推銷貨品。縱使一個女人有多大自信心，只要外表、容貌被批評，其實心底裡很容易受到動搖。」

　　「聽起來你很清楚她們的技量。」

　　「當然，我有讀市場營銷，可以告訴你：四年大學不是白讀的。」

　　白色客貨車駛進高速公路，車廂裡幾個盛滿物件的紙皮箱在碰撞而發出咯咯聲。曉秀突然嘻嘻的笑起來。

　　「你笑甚麼？」

　　「其實真攪不懂你想著甚麼，讀電腦畢業後竟然跑去當跟車，很好玩嗎？」

　　「沒當是玩的，敬業樂業。曾特首當年都有說過：我會做好呢份工。」

　　「倒是要弄清做好這份工對社會又有甚麼建樹，你可知道政府為每位大學生的教育付出龐大經費？而我倒是不明白，怎麼姨姨允許你做這份工？」

　　貨車繼續高速前行，車廂依舊傳來咯咯聲。

　　「兒子已經長大囉，有選擇工作的權利，況且每月依時交家用。我看不到有不妥當的地方。」

　　「嘻，如果 mommy daddy 知道我畢業後做低層工作的話，定會罵死我。」

　　「甚麼低層？每份工都有它的功能，行行出狀元。況且我覺得工作中得到樂趣，又可以與不同層面的人接觸，這些都是編程工作沒法給我。」

　　男友說得頭頭是道，曉秀聽罷感到自己不能辯駁而扁著嘴保持緘默。子聰意識到車廂裡的氣氛有點不同，立即伸左手摸她的頭髮。

　　「喂！好肥，今個星期六晚有空嗎？」

　　「哦，我們是要做義工。」

　　「嗯，我指做義工後，反正晚上沒事，約你逛沙灘如何？」

　　「好端端怎麼要行沙灘呢？」

　　「不能說的，秘密。」

　　「無聊！」